2004年春天，阿琪来到杭州。走出火车站，杭州正下着淅淅沥银丝一般的小雨，美得像水墨画。于是她便爱上了这里，想要要这里。

阿琪的家乡在北方的一个小镇，终年干燥，风很大，吹起漫天的尘土，脸上总是灰灰的。所以她带着2000元来杭州学美容，想在带给别人美丽的时候，也带给自己美丽。

美容美发学校的广告是她在报纸上看到的，到了才知道，原来学费就要1000多元，三餐与住宿的费用自理。她有点犹豫，坐在接待室的大厅里发呆。一个男孩经过时对她微笑了一下，问她：“你是新来的学生?”

阿琪抬头看他，清爽的短发，健康的面容，胸前别着牌子，应该是这里的老师。她有些慌乱地随口说：“是呀。”后来偷偷去看橱窗里的教师照片，原来他是教发型的，叫徐奕。

因为这个素昧平生的徐奕，阿琪不顾一切地留了下来。

再见到徐奕是一个星期后，徐弈走进阿琪所在的教室，想借几个长头发的女同学去他班上做模特，给同学们示范离子烫。他看中了几个发质还不错的女孩子，阿琪就是其中一个。他上课时的表情很认真，当他靠近阿琪的时候，阿琪看到他的睫毛很长，就像黑色蝴蝶的双翼。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翻动在她的长发上。他已经不记得那天在大厅里和她说过话，更加不会知道她竟是因为他一个微笑而留下来面对难测的未来。

下课的时候徐奕叫住了阿琪：“过几天我要参加一场演出的化妆，我负责给一位女演员化妆，你的脸型和她很像，所以我想先练习一下……”阿琪找不到理由拒绝，也不想拒绝。杭州的雨季并没有结束，呼吸之间有泥土的芬芳。

徐奕给她化妆时，先是闲聊了几句那个女演员，然后开始讲起了家常。徐奕3年前就来杭州了，在这家学校学了几个月的发型设计后，正好学校招助理老师，他就去应聘，被录取了。因为学校经常会接一些演出的化妆造型工作，他又学习了化妆，现在终于成了正式的教师。

过了几天徐奕告诉阿琪他的化妆让那位女演员很满意，为了感谢她做他的模特他要请她吃饭。他们找了一家自助小茶馆，里面客人不多，吃的东西虽然不高档，却很丰富。他们吃了很多东西，阿琪说一定要把茶钱吃回来，徐奕看着她说：“你真可爱。”

阿琪脸红地问：“为什么? ”

“因为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女孩子可以吃这么多东西，现在那些口口声声说要减肥的女孩子实在太做作了，我喜欢你这个样子。”透明的玻璃杯里，柔嫩的小白菊绽放在水里，热气袅袅升起，散发出淡淡的甜香。那天阿琪觉得很快乐，不想回家。徐奕似乎也与她有一样的心情，他说：“杭州的夜景很美，我带你随处逛逛吧?”阿琪点点头。他们在大街上随便地走，没有乘车，走了很长时间。看着远远近近的霓虹闪烁，深呼吸一口夜晚清新的空气，阿琪说：“这个城市真美，真想能一辈子留在这里。”

“是呀，我也这么想，希望时间能让我最终融入这个城市。”

两颗孤独的心，在这个夜晚开始越来越向彼此靠近。

在徐奕的介绍之下，阿琪去当了几次发模，每次的酬劳是100 元。一个月后她终于毕业了，进了一家不出名的连锁美容院做美容师，3个月试用期，底薪是600元。通过试用期后就可以拿提成了，据说做得好的话月薪能有1500到2000。阿琪对未来充满了信心，只要能坚持下去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。

徐奕有双休日，而阿琪一周只能休息一天，且时间不固定。通常周六她都希望能够上早班，一下班她就搭公车去徐奕的宿舍，然后一起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。他们会在超市里逛很长时间，每次阿琪都喜欢去看那些漂亮新颖的家居用品，一边看一边想如果将来她与徐奕的家里也有这么一套就好了。

逛完超市，他们去小吃店一人点一碗牛肉粉丝，里面加两个鹌鹑蛋。坐在窗边看街上的人来车往，听广播里免费的流行歌曲，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飞快地流逝。他们从来不去电影院看电影，徐奕在二手货市场买了一台21英寸的彩电和一台VCD。有时候他们一气租3张碟片，在地板上放一个大大的软垫，依偎在一起看一个晚上的VCD。他们还在家里抢一个话筒唱卡拉OK，同样其乐无穷。

转眼间已经到了6月，天黑的时间越来越迟，而且晚上要比白天凉爽多了。徐奕经常叫上一帮同事一起去吃夜宵，叫上几瓶啤酒，二三十串羊肉串，再加上几个简单的炒菜，便能够狂欢到半夜一二点钟。每次吃完羊肉串徐奕都会体贴地给阿琪买一只小西瓜，当场切了让她吃，可以去火。

“我有时候都有点恨这个城市。”徐奕经常这样说，“这里根本容不下我。在这里我始终只是个外地人，没有户口，只有暂住证。”

“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，如果真的不喜欢，何必还留下来?”阿琪笑道。

“就因为这样我才非留下来不可，就是要出一口气，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城里人。”

随着天气越来越热，徐奕约阿琪出去玩的次数也越来越少。

这天快下班的时候来了一位顾客，因为别的美容师都在忙，阿琪只好延长上班时间。可是顾客非常挑剔，还说了一些难听的话。下了班，阿琪心情压抑地走在街上，忽然很想去看看徐奕。猜测着他看到她的表情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惊喜，她忍不住露出微笑，不愉快也就烟消云散了。走进熟悉的小巷，昨天下雨了，地上还有不浅的积水，踩着几块碎砖渡水而过，宿舍楼就在前面不远处。阿琪加快脚步走过去，正好看到徐奕走出来。

“徐奕!”她喊他的名字，他转过头来看她，有点诧异，但很快变成一种陌生的冷淡。一个女孩子跟在他身后走出来，听到叫声也转过头来。阿琪停下来，在他们二人的目光下有点尴尬，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。

徐奕淡淡地问她：“找我什么事?”

她结结巴巴地说：“没、没什么事，只是……刚好路过……”

“哦，我现在要出去，以后有空电话联络。”他客套地说了一句，与那女孩子手牵着手离开了。

那双手也曾经牵过阿琪的手，手掌因为常握剪子所以有着薄薄的茧。现在他握着别人的手，阿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亵渎了。她想哭，可是哭不出来。窄长的小巷没有一个人，只有屋檐的某处在滴着水。一切改变得如此仓促，让她措手不及，只是转眼间，感情就已经烟消云散。又或许，感情一开始就如烟尘，只不过是两个寂寞的人需要寄托与依靠，又正好遇到彼此而已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，她已经搞不清楚了。

晚上，徐奕打电话给阿琪。阿琪对着电话开不了口，嘴唇很干涩，好像粘住了似的。

徐奕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：“她是本地人。”

“哦……”阿琪也不知道自己在“哦”什么。

徐奕清清嗓子：“你知道的，我想留在这里……”

“哦……”阿琪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。

徐奕开始讲起那个女孩子的事情，是半个月前同事介绍他认识的。女孩子住在城郊结合处，家里有一幢3层高的楼房，两层楼都出租了，所以她的日子过得挺惬意，不用工作，认识徐奕后就经常来找他玩。

阿琪沉默了很久，然后只是说了一句：“挺好的。”

躲在被窝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，哭过以后稍微觉得舒服了一点，阿琪蓬头垢面地坐在床上吃方便面，忽然想回家了，回到安静的小镇，开一家小小的店，嫁一个普通的丈夫。可是一想到离开家时的许多梦想，她又不甘心起来。她要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，很辛苦才走了这么远，为了徐奕而回头不值得。她不怪徐奕，至少徐奕给了她很多美好的记忆，在她初来乍到的时候，是徐奕给了她支持下去的勇气。

隔壁人家的收音机里传来了林俊杰的歌声，阿琪知道这首歌，它的名字叫《江南》。

“风到这里就是粘，粘住过客的思念。雨到了这里缠成线，缠着我们留恋人世间……你走得有多痛，痛有多浓。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，心碎了才懂……”

洗干净脸，阿琪对自己说：明天起又是一个新的开始。明天起，她也会像徐奕一样，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自己留在这个城市的梦想。失去与得到哪个更重要，又有谁能够衡量得出呢?